冯河

天之南（10）

10.

“你这次真的做过头了，哥们儿。”Tom把一杯水潦草地塞到Adrian手里。

和所有经历宿醉的人一样，Adrian神态萎靡，眼神涣散，颧骨被打出一块乌青。他似乎经历着一场大病初愈，可怜巴巴地躺在床上。

昨天夜晚就像闹剧。失去神智的Adrian被Tom打得踉跄倒地，嘴里还颠三倒四地骂着，“Fucking Grant你竟然打我……你不在俱乐部泡你的妞，你打我……”

“对不起，他喝醉了。”Tom控制住朋友，歉意地看向阿恒。绣绣的眼泪还没擦干，阿恒皱着眉看了看Adrian，一言不发地搂着绣绣走了。

“你小子在搞什么？”Tom想起阿恒离开前的眼神，过了一晚依然很窝火。“飞虎队是没正规军那些狗屁规定，但你这样揩油也太不漂亮了。万一那女孩把中国人都叫醒，到时候还得指挥官老头给你擦屁股！”

Adrian竟然有些忧郁地叹了口气。

“说话呀混球，头天晚上的事全忘了？”Tom推了他一把。

“闭嘴Fucking Grant，我才不是揩油，我是正大光明地求爱，我爱上那女孩了！”Adrian突然吼叫出声。

Tom受到的惊吓让他保持了沉默。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能找中国女人？屁话，指挥官老头自己都娶了中国女记者。”*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确定你爱她？那个送水果的小姑娘？”Tom迟疑着。

“我当然爱她，”Adrian深情地说，“我第一次见到她就被她吸引了，她是世界上最美丽最纯洁的女人，我的朱丽叶。见不到她我就心里发慌，可一见到她我又紧张地像初中男生一样。操，只要能和她待在一起，我简直愿意为她学中文。我已经被爱火焚烧殆尽了，哥们儿。然而这些美好的情感你是不会懂的，Fucking Grant，你又不缺人爱。”

Tom没有说话。

Adrian从此开始了对绣绣的正式追求。在队友起哄的笑声中，他找到中国翻译学了几句优美的辞藻，一结束任务就跑出基地向他那水果摊前的朱丽叶告白。

“你会把她吓到的，”Tom忍不住提醒，“中国人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很含蓄。”他想到了把眼泪隐藏起来的阿恒。

“他说得对，Ass-rian，你这是在犯傻。”Phillip叼着烟说，“你又不能和她结婚，等你学会那几句蹩脚中文，仗都打完了。还不如像我这样，找些漂亮的妓女，轻松愉快。”

Adrian像每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傻瓜一样摇头，“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才不管那些有的没的，爱她就要让她知道！”

幸运之神或许真的眷顾着他。2中队在一个晴好的午后结束了运输机护航任务，Adrian捧着一束从当地农民那里买来的鲜花，第五次追逐他的爱情。

Tom远远看着他跑向绣绣每天都会路过的石桥，摇摇头笑起来。他其实很羡慕Adrian，意大利人大概就是这么热切而快活，而绣绣也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可爱姑娘。

他想着他的朋友，又想着自己，思绪纷乱。不知不觉间，他又走到那个爬满缅桂花的小院门前。他在院墙的石阶上坐下来，这里地势高一些，正好能眺望到横跨溪水的石桥，痴情的Adrian正等在那里。

Tom注视着他的身影，突然头顶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一个暗红色的果子滚落到他手边，在衣袖上留下一路紫色的汁水。

他抬起头回望，阿恒竟然斜靠在越墙生长的花树上俯视着他，嘴角带着一点笑意，指尖透着红。

Tom迅速发起反击，他站起身，抓住伸出墙外的树干摇晃着，花瓣如雨般纷扬而下，阿恒也被震荡得站立不稳，笑着跳下树干。

阿婆似乎在院子里对他说了些什么，阿恒应着，打开大门向Tom走来。

「给你吃杨梅，」他把一个木碗递给他，「阿婆骂我没礼貌呢。」

Tom拾起碗中一颗暗红色的果实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迅速溢满他的口腔。

他们心照不宣地看着远处的石桥，日光斜照之下，绣绣终于挎着篮子出现了。Adrian迎上去，把藏在背后的花伸在她面前，绣绣扭过身，低下了头。

恍惚间，Tom觉得他和阿恒就像电影院里的观众一样，等待着这场爱情默片的结局。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Tom就要替朋友默哀时，绣绣保持着背对低头的姿势，慢吞吞地接过了花。

Tom笑出了声，他简直要为这一幕喝彩了。

「这傻丫头，」阿恒的声音低低的，像是自言自语，「竟然跟我说她心里愿意。」

Tom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Adrian的胜利就像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朋友是个非常好的人，非常热情和忠诚，相信我，女孩一定会幸福的。”他忙不迭地向阿恒诉说着，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阿恒似乎微微瑟缩了一下，Tom心里一惊，放开了他。

太阳就要落山了，金色的光芒为阿恒的侧脸笼罩上温柔的底色。他刚吃了杨梅，嘴唇染上一点艳红，出神地看着绣绣和Adrian，表情闪烁着。

然后，他终于露出一个笑容，从碗里又捡出一颗杨梅，塞进身旁的Tom嘴里。

注：飞虎队指挥官陈纳德的妻子为中国记者陈香梅，实际时间线与文中有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