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河

Starboy

全虚构的,没tag

 

0.

许个愿吧?生日会主持人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会场里,瓮瓮得失真。

他微笑着环视眼前浩瀚的星光之海。我的愿望好像都实现了,也没别的可说,就祝愿世界和平吧。说完,吹灭了蛋糕上的两支大蜡烛和八支小蜡烛。

瞬间,欢呼声、尖叫声和生日快乐歌的旋律响彻四周,他脸上浮现起温暖又妥帖的微笑,眼睛里闪烁着恰到好处的感动,沿着360°的舞台向粉丝们挥手致意,顾盼之间仪态万千。粉丝们又哭又笑地尖叫着,拼命向他挥着灯牌,喊他的名字,说要永远爱他。

Starboy二十八岁了。

他似乎已经拥有了一切。鲜花掌声,圈里圈外,到处被雍容和热情环绕。从出道以来几年过去了,有人不喜欢他,更多的人爱他,但所有人都承认,这是一颗光芒四射的、无可争议的超级明星。

 

1.

生日会结束了,他和几个要好的圈内朋友续了一摊小范围的party,开了香槟又草草唱了几首歌,就被经纪人催着赶往摄影棚,拍封面的摄影师和记者已经在等待了。

他像提线木偶一样被造型师摆布,换上一套又一套来年新款的华服、首饰、机械表和眼镜。摄影师很专业,棚里的音乐勾起他微醺的兴奋,拍摄工作顺利收尾了。

窗外已透出些许曙光,文字部分的采访才刚开始。这记者之前采过他,两人算合作愉快,话题从影视、音乐到时尚,中规中矩又有条不紊,是时尚杂志的套路。

OK最后一个问题。精干的女记者推了推眼镜框,向他诡秘一笑。和我们谈谈Yolanda吧。

诶提纲里没有这个啊,经纪人欠过身来想叫停。他心里有些不悦,但碍于和记者相熟的交情还是微笑着伸手拦住了经纪人。

算了,既然Anna姐问到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记者大喜,自从他和西班牙的女神级演员Yolanda分手之后一直缄默,这还是头一次在媒体上开口。

他盯着地板上的一块污渍,陷入了回忆。他和Yolanda是在去年的一次欧洲电影节上认识的,彼时他跟着剧组走红毯,Yolanda则是电影节的大使和司仪。典礼之后的after party又见到了,因为两人同属一个奢侈品集团的代言人。Yolanda是西班牙的国宝级美女,多年前因为一部文艺电影惊艳了世界,现在虽然青春不在,但依然如璀璨珍珠,举手投足都是纯而又纯的性感美艳。

现在回想那时他俩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似乎是有些荒诞的意思。他自己思索良久得出的结论是,Yolanda和他大概在气质上相似,除了一派傲视众人的美丽,还有因此产生的一股子不管不顾的任性。

两人相差十六岁,又都在各自的领域知名度超高,因此这场跨国姐弟恋公开之后产生了爆炸式的反响,在他庞大的粉丝(及黑粉)圈里造成了名副其实的地震。此时他又一次表现出了标志性的潇洒和淡漠,关上被微博和微信轰炸到发烫的手机,径直飞到欧洲度假去了。

他们是共享过一段甜蜜快乐的时光。Yolanda有着Flamenco式的热烈情感,非常喜欢他这只年轻的东方孔雀。而他则逃离了层层压迫的国内娱乐圈,心里也被不掺假的快活溢满。那几周像蜜月,两人在Majorca的海滩上打发时光,他打趣地对她唱Donde Estas Yolanda,她笑着吻他的嘴,用又甜又辣的香水气息包裹他。

后来就不好玩了。出逃性质的度假结束,他被急得要哭的经纪人拉回国,两人正式开始异国恋。他的事业重心不在欧洲,来得自然就少,Yolanda越来越控制狂,看管他就像护崽的母鸡。终于有一次他受不了,和她大吵一架,拎起箱子就走,Yolanda气得发疯,抄了一盘水牛Mozzarella甩他一脸,之后又扑过来死死抱住他,一边发出诅咒一边把唇印忙乱地洒在他脖子上,哭了个乱七八糟。

疯女人。他想到这一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里默默腹诽。

最后总算彻底分了,两人都精疲力尽,告别也一点都不和平。那首歌还真的一语成谶,que paso Yolanda? Y no estas Yolanda!

他回过神来,注视着女记者饱含期待的脸,露出一个温柔而克制的表情:

Yolanda和我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共同记忆,即使不在一起了,她也始终是我尊敬和爱戴的朋友。

 

2.

生日的第二天晚上就是某电影颁奖礼,他这次没有参与竞争,纯粹是作为颁奖嘉宾来的,心态就比较轻松。主办方把他的座位排在导演丛野旁边,两人合作好几次了,熟得不能再熟。

仪式的环节顺序进行下去,他颁完奖之后回到座位上,突然想起大概三年以前,似乎就在同一个地方,也曾有过一个颁奖礼。那时他比现在青涩,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得奖之后的感言镇静到让人赞许,实际仔细听就可以捕捉到尾音的颤抖,他只不过是鼓足了勇气,在面前立起一道脆弱的墙。

彼时他的身周笼罩着意义不明的流言蜚语,仪式之后的记者采访环节,一个和他表面上关系不错的男艺人主动走过来和他握手碰肩,脸上一片亲密,等两人肩膀相撞时对他悄声说,兄弟别慌,我那个低端服装的代言到期了马上要升级主线,可以帮你跟老板美言几句,把接棒的机会留给你。小城市好多门店呢!

那人是个于连式的人物,在圈里摸爬滚打了好多年才混出名堂,自然攻于算计,对竞争看得特别重。而他不一样,因为资质和机遇好,一出道就顺风顺水,没想过和别人抢食这种事,再加上看得比较开,更不会幸灾乐祸地玩小动作。

男艺人的施舍没有实现,后来两人几乎很少见面了。他回头在嘉宾席上找了找,那人今天没来。

轮到最佳女配角了,得奖的是岳晓夕。她提着裙子跑上台,这副活泼的样子逗得观众都笑了。岳晓夕也算是含着银汤匙出生的,原来是平面模特,很快被大导选中,此后就星途坦荡。

岳晓夕拿着奖杯晃了两下,三言两语感谢完该感谢的,突然脸一拉,语气都变了。

我一直觉得我特别幸运,想演戏就演了,想拿奖也拿到了,可是我……我怎么连最简单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呢?

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

台下一阵骚动,几乎所有人都想到了之前盛传的小道消息:岳晓夕单恋某位“人所共知”的男明星,无奈表白被拒。

四面八方的脑袋朝着同一个方向转过来,电视台导播也具有十足的灵敏和坏水,瞬间把转播镜头切到了台下绯闻男主角的特写。

可他根本没有看向舞台,正向旁边的丛野导演微微侧过身去,两人神情专注地耳语,大概是在探讨什么严肃话题——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议论的焦点。

如果有人能凑到他和丛野身边附耳细听,就会发现他们谈论的并不是正事。

你怎么岳晓夕了,快哭了都。

您什么意思?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啊。

您可别笑话我了,一个Yolanda已经够受的了。

我哪敢笑话你,还不是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他倾听着丛野低沉的声音,渐渐感到身后有一只粗大的手顺着西装下摆伸进来,隔着衬衫抚摸他的后腰,片刻之后又掀开衣料贴着他赤裸的皮肤。一切动作隐秘在座位间的阴影之下,意图暧昧。

 

他认识丛野很久了,自己出道之后第一部戏就是他的。丛野名气大,脾气也大,而他非科班,又是十足海归新人,台词都读不利索。气得丛大导演专门和他杠上了,开拍之前找了个小屋,坐在他对面挨着字纠正,一不满意就用卷成筒的剧本抽他的脸,冲他发飙,电风扇一样地吼,要不是你这张脸我早他妈让你滚了。

这法西斯式的高压训练竟然神奇地对症,他的悟性像榨汁机里的橙子一样被压榨出来,几天下来台词水平已经彻底过关了。而他漂亮的面孔被丛野拿着剧本抽了十几次,力道一次比一次轻,后来再抽就已经带着亲昵的意思了。

最后这剧本读着读着就读到了床上。

丛野在做爱时也带着边塞诗人一般的粗犷情趣,总是在床边放一瓶波本,到兴头上就抄起来喝一口,嘴对嘴哺给他,金黄色的液体沿着两人相接的嘴唇流淌到他凹陷的锁骨和光滑胸膛上,变成一席另类酒樽,等待丛大导演喝得涓滴不剩,然后迸发出更多的艺术灵感。

他挺喜欢丛野的,又有才又豪气,还特别疼爱自己的一双儿女。他们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种隐秘关系,没有谁想前进或后退。在丛野身上体会到的亦师亦友、亦父亦兄的感觉让他轻松愉悦,这样就不错,不用改变。

从任何角度讲,丛野对他也相当好了。连着几部大戏的好角色都是给他留的,丛野镜头里的他也格外动人些。虽然他俩不在一个公司,但每次媒体提起他和丛野的关系,都要打上要么“御用”要么“爱徒”的字样。

他想起一句话。艺术家那点破事儿,最讲不清。

 

颁奖礼结束,他一走出会场就被层层叠叠的娱记围攻,这些人连刚得了影帝的人艺老戏骨都放过了,一窝蜂地把话筒当作长矛向他戳刺。

请评价一下刚才岳晓夕的获奖感言!

岳晓夕是对你表白了吗?你拒绝了她?

你拒绝岳晓夕是否因为对Yolanda余情未了?

岳晓夕的闺蜜在微博上骂你渣男,说你再不答应晓夕她就要自杀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烦透了,往后退一步躲开戳到脸上的话筒,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抱歉各位,我当时和丛野导演讨论剧本的事,遗憾没听到晓夕的感言。不过恭喜她拿到最佳女配角。

你和岳晓夕到底是什么关系?后排一个高胖的男记者大吼,手机举得高高的,一边提问一边对着屏幕解说(大家的刷屏我都看见了,一定八清楚他俩的事!谢谢亲们的游艇!),看来是在直播呢。

他很无辜地说,我们就是普通朋友啊。你们随便八卦我没关系,但晓夕是女孩子,脸皮薄,大家对她nice一点吧不要无凭无据地猜测了。

助理奋力扒拉开人群,他快步走出包围圈,关上了车门。

 

3.

有好莱坞的导演来中国了,他经纪公司的老板设宴款待,他也作陪。过后老板把他叫到走廊里私语:

你对这个合作有意见?

也不是有意见,如果能再考虑考虑的话或许更好些。还有句话他憋在嘴边没说出来:今年我不想拍戏了。

没时间考虑。老板有点焦躁地点了根烟,肉就这么一块,你不吃就让给别人,不上也得上,这事没商量。

他自觉地闭上嘴。这公司对他算很可以了,但他还有五部电影的约在公司,没可能来去自由。

他时常会想,现在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他所追求的东西看似近在咫尺,拿到手里却发现和最初的愿望背道而驰。

就像一座没有出口的迷宫。

别想了傻孩子。丛野曾经对他说,雪茄的烟雾在两人中间缭绕着。你去思索“意义”这件事本身就是没意义的。你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你想要的东西往往可以很轻易地得到。要知道,越优秀的人,活得越痛苦。

在人们的刻板印象里,美丽的生物总会因美丽而愚蠢,从而也让美丽变得憨态可掬、纯良无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很多人对他又爱慕又惧怕吧,毕竟一个美丽且聪明的人,也太过咄咄逼人了,玫瑰带刺,多扎手啊。

只有丛野喜欢叫他傻孩子。

曾经他想要自由,也确乎得到了很多自由。但后来他发现,自由就是一个伪命题,他是在用源源不断的自由来换取那些看似自由的不自由。

他好几次想过放弃,这表面光鲜的生活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不如做个普通人,还能更开心。可是他已经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不仅有无数的利益相关人和基数庞大的粉丝把他禁锢在前进的跑道上,就连他自己那份倔强的自尊心也在推着他机械地向前走。不能停,更不能退。

对了。老板掐了烟对他说,下周苑苑过生日,她想让你也来。

老板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他明白这里的弦外之音。苑苑是老板的小女儿,好几年前就崇拜他,第一次见面时还激动地哭了。那会儿苑苑还小,老板管得有点严,今年她就要十八岁了。

小丫头喜欢朱丽叶玫瑰,粉色的那种。另外你那些国内国外老的少的“朋友”,以后就得理理干净了啊。老板警醒式的看了他一眼。

他笑起来,了然地点头。您放心吧。

又一场戏而已,这种事他最擅长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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