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河

白夜(十一)

11


你盯着这份陈年档案,心乱如麻,实在烦躁到极限,索性关了电脑,家也不回了,靠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抽了一宿的烟。脑子里想的全是吴亦凡,他在深夜里独自打台球,他魂不守舍地看贪腐纪实,他见到秦厉康之后的莫名愤怒,还有他坐在山坡上,捂着脸发出的沉闷笑声。如果他就是李嘉恒,来到父亲身边是抱着什么目的?他……他知道父亲是让李家败落的始作俑者吗?

仿佛在绝望中抓住一丝生机,你一跃而起跑到电脑前,手指颤抖着进入资料库,查李省长入狱后其他家人的去向。进度条缓慢地滚动到底,结果显示省长的儿媳在事发之后马上和儿子离了婚,带着孩子去了甘肃,之后就再也没有记录,想来一个单身女人和小孩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了关注的价值。

甘肃……你明明记得吴亦凡出生在加拿大,两者相差太远。况且父亲是多么谨慎的人,和他在一起之前,总不至于查都不查吧?

你的心里突然觉得一阵轻松,父亲对他这么喜欢,能给的都给了,如果他不是李嘉恒,你现在这样疑神疑鬼想东想西,实在过分。

退一万步说,“品德好一点、幸福长一点”对应的字那么多,谁说一定就是“嘉恒”呢?谁说一定就姓李呢?

这一天对你来说太漫长也太疲劳,你紧绷到极点的神经突然放松,随即困意袭来,缩在沙发上囫囵一觉。

 

等你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形容萎靡地回到家,刚进门没多久,正赶上父亲和吴亦凡钓鱼回来。他今天穿了一件粉色的翻领T恤,头上戴着渔夫帽,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可爱,像个高中生。一进门就兴高采烈地提着装鱼的桶找林婶去收拾了。

父亲走进客厅看到你在,坐下来问,“查到什么没有?”

你微微地慌乱了一下,很快稳住心神,语气如常地回答:“赵岭平很小心,但我发现他儿子的老师可能和他有关系。嗯……大概就是这些。”李家的旧事让你无法启齿,在证据确凿以前,你既没有胆量、也不情愿对任何人说起。

父亲赞许地点点头,看了看你疲惫的模样,声音放缓,“做的不错,辛苦了。等老秦下次再来问你就跟他说。“你答应了。

厨房那边传来嬉闹的声音,你回头看过去,吴亦凡不会抓鱼,刚从桶里捧出来就滑脱,好几条鱼在地上活蹦乱跳,他急得大呼小叫,林婶一边笑一边帮他收拾。还剩最后一条趴在地板上,吴亦凡终于成功,两只手紧紧地把鱼身攥住扔到水池里,带着又得意又讨好的神色冲林婶眯着眼睛嘻嘻笑。父亲赞许地喝了声彩,他扬起下巴冲父亲酷酷地点头,比了个不可一世的hangloose手势。

这么单纯阳光的样子,应该不会和那些包藏着阴谋和算计的事情有关吧。想到这儿,你心里的负担更轻了一些,吃午饭时都觉得他们钓来的鱼格外鲜。

 

过了一段时日,秦厉康又来到家里做客。这一次吴亦凡倒是没有生气,神色如常地打了声招呼就上楼去了。秦厉康吸取了上回的教训,没再给吴亦凡递烟,只是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嘿然说道小朋友太瘦了该多吃点什么的,看见父亲脸色不悦就马上打住,很快切入正题。

这次他是来道谢的,脸上写满了春风得意,说多亏了父亲和你的大力支持,赵岭平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记大过了,提职自然没他的份,自己得以顺利履新,很快就要宣布。

父亲淡淡地向他道喜,你下意识扭头去找吴亦凡,看到他坐在楼梯最高一级台阶上,拿着逗猫棒一点一点地戳KRV的鼻子,一手托着下巴,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也不知听到这些话没有。

 

这天晚上下班回家,父亲和吴亦凡都不在。你问了林婶,才知道父亲今天有饭局,吴亦凡和同学聚会。你吃过饭看了会儿股票,就听到吴亦凡骑车回来了。

他快步走进屋来,裹挟着一阵凉风。脸色苍白,眉宇间阴沉不定,还带着一股莫名的戾气。他脱下外套,深深呼出一口气,和你懒懒地打了个招呼,就窝到飘窗的角落里去玩猫了。

你注视着他蜷缩的背影。这几天他好像都这样,游戏不怎么打,话也说得不多,有空没空就去和KRV玩。这股油然而生的距离感唤醒了你心中那个险些消散的怀疑。你觉得应该去问问他,趁着父亲不在。

你慢慢地走到他身旁,平复了一下逐渐加快的心跳,唤了吴亦凡一声。

他回头看着你,露出一个带点戒备的笑容。

“遇到什么事了吗?”你试探着问他。

他愣了一下,很快地摇摇头:“没有啊。今天和同学看了电影,La La Land, 心情有点沉重哈哈。“说完还捏着KRV的两只胖手,模仿了几下女主角的舞蹈动作。

你被逗笑了,说了声“没事就好”,然后向前迈了小半步,眼睛注视着他的脸:“上次我们聊过的那个名字的含义,你能再说一遍吗?我有点忘了。”

他和你对视,面无表情,似乎在思索什么。你紧张地攥紧拳头,屏息等待着他的回答。

“因为我妈妈希望我的品德好一点,幸福长一点,是这个吧?”

想不到他这么坦诚,你心里一空,索性豁出去了,“就比如,像‘嘉恒’这样的?”

他听到这个名字,微微皱了皱眉头,“什么?”

你打了个突,慌忙搪塞过去,“按照字面意思感觉像这种风格的……”

吴亦凡扬起嘴角轻轻一笑,朝KRV扔了个毛线球。“阿久,你问这个问题干嘛,名字的意义很重要吗?”

你深知自己一向是说不过他的,索性也不答话。

“而且,我妈给我取这个名字之后她就后悔了。”他专心致志地逗起猫来,语气轻描淡写。

“为什么?”你追问着,越发觉得他今天状态奇怪,就像把自己裹进一个坚硬贝壳的珠子。

他突然回过头,脸上带着明晃晃的惨淡笑意,“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她一直生病治不好,又看到我既不嘉,也不恒吧。”他咬着下唇,美丽的面容绷得紧紧的,乌黑的眼睛注视着你,显得倔强又脆弱。

你知道他想起了客死异国的母亲,心里涌上一阵歉意,强笑着安慰:“别想太多,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拎起KRV,作势要和它握手:“是啊。都过去了,在路上一直走啊,总是会看到尽头的。”

仿佛是应和他的话一样,窗外道路尽头亮起两束灯光,马达声渐行渐近,父亲的车开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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