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河

漠上

沙漠玫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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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嗖”地一声,一支朱红尾羽的箭离弦而出,被热风裹挟着悄无声息地插进了不远处的沙丘中。

“格老子,”张成低头冲着沙地啐了一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老掌柜贺安正在分派随从们搭凉棚卸货,听到响动后回头斥道:“张成!少爷还没说什么,轮得着你这蠢物开口?”

张成瞟了眼刚被小厮搀扶下马的少东家贺南辰,悻悻地闭上嘴。

贺南辰走到凉棚中央坐下,接过小厮递来的汗巾和水袋,擦拭着额头猛灌了几大口水,片刻后才勉强对贺安笑道:“安叔,张成说得也无妨,这一路烈日灼烤确实苦煞人,大家伙儿也累了,合该好好歇歇。”

贺安看着他白净脸孔上被晒得又干又红,心里不忍。这南辰少爷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苦,从前至多跟着商队跑过五日脚程远的临省单子,已经嫌累吃不消,家里人也放纵他闲散玩乐。偏偏老爷年初大病一场,痊愈后整个人性情大变,仿佛生怕自己突然撒手西去家业无人继承,逼着南辰少爷跑商队,而且一上来就是路程既远且苦的陇西线。

“安叔,”贺南辰又喝了几口水,手搭在眼睛上冲着沙漠望了望,“都说陇西线最难最险,我看除了环境苦恶以外倒也太平,路上少见人烟,咱们脚程加快些早点送到金城也就行了。”

贺安正要答话,护卫张成抢先开口:“少爷说得没错,这一路上除了沙子就是蜥蜴秃鹰,连一个匪盗都没见,比起我们兄弟走惯了的东南线简直是不值一提!”

贺安瞪了他一眼,对贺南辰道:“少爷,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这陇西线上一贯是马贼猖獗,虽说前些年消停了些,可据熟悉这一带的镖头说,近些日子又闹起马贼了,行事狠辣得紧!听说那头领……”

正说着,远处依稀传来一阵驼铃声,叮叮当当颇为动听。贺家商队纷纷回头看去,黄沙漫漫中又出现了一行驼队。

贺安心里一惊,方圆几里人烟稀少,这凭空出现的队伍是什么来历?等他们走近些,贺安凝目细看,才稍稍放下心来:这伙人全都衣着朴素不带武器,骆驼上背着的货物略露出来,似乎全是书籍一类。

贺南辰却全没注意这些,他只是直愣愣地盯着驼队中一个身穿黑袍的纤瘦身影——那是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人,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眉眼,可即使这样依然俊美得异乎寻常,在无边无际的荒漠中显得格格不入。

贺南辰看到那少年男子对着驼队众人做了个手势,一抬腿从驼背跳下,拾起张成射在沙土中的箭,拿在手里端详片刻,然后缓缓向着自家的凉棚走来。贺南辰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耳边隆隆作响,莫名想起李太白的诗句,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黑袍人走到凉棚不远处站定,双手捧着箭作了一揖,声音顺着风沙遥遥传来:“敢问这是贵主人的物事吗?”

贺南辰看了张成一眼,迟疑着答了声是,也对那黑袍人行了礼,说声有劳兄台。

黑袍人眼波闪动,似乎是微笑了一下,又向前走了几步,把那支羽箭交给贺南辰,轻声说:“风沙恼人,在下的驼队可否借兄台凉棚略歇歇脚?”

贺南辰不假思索就想答应,临开口才反应过来,询问地看了看贺安,见他缓缓点了头,这才把黑袍人的驼队让进了凉棚。

 

贺家的马匹见到高大的骆驼,发出了不安的鼻息。驼队人众坐在凉棚一侧,那黑袍人被簇拥在当中,他将将解开头巾却不摘下,露出一张极精致的匀净面容,看上去比贺南辰还要小了几岁。

贺安见他们熟练地分食干粮饮水,众人皆是精神奕奕,比起已经倒得四仰八叉的自家商队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于是试探着问:“小人见公子年龄甚幼,打从何处来?穿行茫茫大漠又是为何?”

驼队中有个胡须浓密的汉子答道:“我们从敦煌来,我家主人虔诚礼佛,抄了百千卷佛经要送到中原佛寺,小主人跟我们走这一遭也是为了积功德,顺便南下游玩。”

贺南辰见那小主人解释一般地对自己微笑合十行礼,忙还了一礼,热络地问:“兄台要到中原游玩吗?我们正是从南方来,这西域大漠的景色和江南相比,实是万分不同!”

黑袍少年双眼一亮,央求贺南辰向他细讲江南风物,贺南辰见他神态天真,心里更加喜爱,两人从名山古刹讲到画船歌女,相谈甚欢。

那边贺安也和驼队的胡须汉子攀谈起来:“听说这一带马贼闹得凶,我见各位身上不带武器,就不怕被马贼劫持吗?”

“马贼?”正和贺南辰谈笑的小主人回过头来,神情惊奇:“什么马贼?”

驼队众人哈哈大笑,胡须汉子拍了拍贺安的肩:“老兄,你忒也胆小了!漫说我们运的是佛经,全不怕被抢,况且我来往这片沙漠好几年了,从没见过什么马贼!”

护卫张成听了这话也拍掌笑起来:“掌柜的,你听听,我就说没什么好怕的!”

贺安看这伙人分明在沙漠里走惯了,又如此自信,看来那镖头说得有误,也许马贼真的从这片地方消失了。

又谈了片刻,那黑袍少年站起身,再度把脸孔用头巾裹住,对贺南辰说:“贺公子,我们路途还远,须得加快脚程,这就别过了。”驼队众人已牵过骆驼,黑袍少年翻身跨上驼背,又一次对贺南辰合十行礼,就要启程。

贺南辰十分不舍,上前几步问他:“公子何必匆忙,我们两支队伍在此处歇一晚再走吧?”

黑袍少年的眼睛弯了弯:“不留了。贺公子,有缘再会。”说罢就一抖缰绳,驼队缓缓走远,复又消失在大漠深处。

 

天色渐晚,贺家商队在凉棚处准备过夜。贺南辰怅然若失,心里还在想着白天遇到的黑袍少年:也不知他的驼队走到哪了?方才只顾谈笑,竟然忘记问他的姓名,以后真的还能再见吗?

贺安布置了守夜轮班,众人吃过干粮后就草草和衣而睡。入夜的大漠冷寂无边,只有溶溶的月色洒落在静谧沙海上。贺南辰裹着皮毛披风,满脑子纷乱思绪,良久才迷迷糊糊地坠入梦乡。

万籁俱寂,忽然一声长长的尖利呼哨刺破了宁静,打瞌睡的守夜护卫手忙脚乱地翻身坐起,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惧喊声:

“……马贼!马贼来了!”

贺南辰猛地惊醒,发现凉棚已被一伙手持火把和长刀的蒙面马贼团团围住,自家商队的马匹早就被他们劫走,拖拽间发出惊恐的长嘶。

当先的马贼掷出火把,点燃了凉棚前方的沙棘从,瞬间腾起熊熊火焰。马贼们发出粗野的笑声,绕着贺家商队打马飞驰。

呆愣了半晌的张成回过神来,怒吼着抽出腰刀,带领众护卫一股脑儿地奔上去,可还没跑出几步就被马贼们砍翻在地,哼哼唧唧地爬不起来。

贺南辰吓得瘫在草席上,一个身量瘦削的马贼越众而出,胯下火红色骏马轻轻巧巧地跃过火墙,停在贺南辰身前。

“又见面了,贺公子。”那马贼温言说。

贺南辰抬起头,眼前这个刚刚摘下面罩、坐在马上含笑俯视自己的马贼,不正是自己念念不忘的黑袍少年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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